工业新时代，法律新问题

上月比特币勒索病毒在全球范围内大规模爆发，媒体广为报道中国校园网络在病毒流行中成为了重灾区。

实际上，许多工业企业在这次病毒大流行中也不幸“中招”。在法国5月13日，雷诺和日产汽车公司宣布：由于其工厂计算机系统受到勒索病毒的攻击，而被迫暂停生产，以阻止损失的进一步扩大。其在英国和斯洛文尼亚的分公司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虽然生产在两天之后得以恢复，但是已经造成经济损失和扰乱了供应链的运行秩序。

这种经济损失的责任应该如何追究，尤其当病毒制造者完全是处于“幕后”的情况下？人们无法知道始作俑者姓甚名谁，甚至连其来自什么国家都无法确认。数字化工业时代有很多类似新问题涌现，例如：人工智能算法在智能制造环境中被越来越多地应用，许多决策都是由计算机“自主”作出的，例如生产计划、物流安排甚至研发参数等。如果这样的自主决策导致了质量问题或是安全事故，该如何界定责任？人和智能机器交互过程中的安全问题、隐私保护等等，都需要相关的法律予以覆盖。如果不清楚这其中的盲点，相关管理人员或研发人员有可能会“踩到地雷”。

对此，德国工业4.0给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框架。

工业4.0的法律龙骨

为了解决工业4.0领域中的复杂法律问题，德国联邦经济与能源部于2017年4月开始推出第一版工业4.0法律架构“Ju-RAMI 4.0”。”Ju”是德语中“法律”单词的开头字母，而RAMI 4.0则是工业4.0参考体系的简称 (Reference Architecture Model Industrie 4.0) 。

它是一个专门针对法律“门外汉”的工具，如技术开发人员和生产管理人员。由于法律本身是非常专业的领域，此项目试图在法律和技术领域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尽可能减少外行人员的使用难度。即使是纯理工科出身的用户也可以迅速上手，在自己的日常工作中预见潜在的危险和伤害，并规避风险（包括了解法律领域尚存的盲点）。当然，这并不能够代替法律专业人士的服务，但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更奇妙的是，它是一个三维的框架体系，将重要的法律领域和工业4.0元素一齐囊括其中。

如图1所示：Ju-RAMI工具具有三个维度，分别是1）可能的法律风险；2）工业4.0增值链的不同环节；3）相关知识所处的法律领域。在任何一个坐标点，可以找到三者交互的法律知识和具体案例。

例如：“虚拟现实产品所面临的知识产权风险对应于德国法律的哪些具体条文？”。这样的结构化工具，给企业人员提供了按图索骥的可能，而不至于在浩瀚的法律条文海洋面前一脸茫然。

图1 Ju-RAMI法律框架

来源：德国Ju-RAMI宣传资料

为了能够让普通人用好这个“高大上”的三维框架体系，德国联邦政府的Ju-RAMI研究组非常重视可视化互动工具的开发，并将不断完善相关的互动网页，让人在鼠标轻轻点击之间，就能够对工业4.0技术和法律的关系有所了解，并阅读到相关的案例和使用指南。

法律框架的三个维度

Ju-RAMI第一个维度是工业4.0活动对应的法律风险，共分为八大类（如图2）所示。德国政府的研究组对此高度重视，将其列为框架的纵轴，并分层展示出来。

这八大类法律风险分别是：

1. 人身伤害。例如：由于传感器采集到的数据错误，使得机械臂移动过程中对工人造成了伤害。

2. 财产损失。例如：零件箱在高位搬运的过程中滑落，砸坏了工厂机器设备。

3. 违反合同。例如：员工在未获得批准的情况下擅自使用工业机器人的一些功能（合同中未对其授权，因此员工也没接受相关培训）。

4. 滥用私人信息。例如：人机协作系统精确记录了工人在车间操作的动作信息，并由此推算出其劳动能力（甚至情绪波动等等）。这些数据的外传涉嫌违法。

5. 机器失控。指的是计算机或机械设备的表现和预先设定的不一致，例如行进路线改变、动作速率变化等等。

6. 侵犯员工权利。例如：在人机协作过程中不给员工提供必要的安全防护。

7. 人身/财产风险。这是一类比较特殊的情况，指的是人为原因导致了人身/财产损失的风险。例如：因为对无人驾驶车辆进行了错误的编程设置而导致人身伤害事故。

8. 侵犯知识产权。例如：公司核心技术机密被入侵的黑客程序盗走。

图2 工业4.0领域的八类潜在法律风险

信息来源：德国AUTONOMIK研究

Ju-RAMI第二个维度是工业4.0价值链上的各种活动，如图3所示。工业4.0的成功，需要将物理和实际系统紧密结合，并且跨越不同的学科领域和层级，以及贯穿工业产品的整个生命周期。就价值链而言，它由企业、生产环境、价值创造者、客户等各个环节组成。企业运用基于软件的IT解决方案来进行产品开发和生产/物流计划，生产环境基于ICT技术和智能传感器实现高度的柔性化，价值创造者在数字化网络里面形成各种联盟关系，而最终客户的多变需求则直接决定了产品的形态，并要求价值链的高度透明化。能够将上述这些复杂的跨界活动和相关法律知识对应起来，是非常繁杂但又具有极高重要性的工作。

图3 工业4.0价值链由许多跨界活动组成

信息来源：德国AUTONOMIK研究

Ju-RAMI第三个维度是相关的法律领域。这个维度内涵和所在国家有着很大的关系，而Ju-RAMI目前主要涉及的是德国法律，如图4所示。相关的法律领域涉及民法、刑法、数据保护法等等。

德国民法条款从基础上影响了合同的签订和执行。IT和数据保护法律与网络安全问题紧密相关，并且也涉及人机交互过程中的个人隐私保护。

产品的法律责任涉及到：基于跨公司的大数据网络制造出的产品，给社会带来的危害应该由谁承担责任？知识产权相关法律不仅保护原创性技术，也会区分不同的数据来源：个人数据（涉及隐私）和机器自身产生的数据显然应该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至于劳工法，可能是在工业4.0时代受到最大挑战的，也需要制定最多的特殊条款解释：例如：在工作方式日趋灵活的网络化时代，如何准确定义个人工作时间（以及相应地支付薪酬）？机器人对于人类工作岗位的取代应该受到何种法律约束？人机协作过程中对人类身心健康的保护？新技术和新概念的出现，无论对于法律的制定者和遵守者都带来了新的挑战。

图5 Ju-RAMI涉及的德国法律领域

可视化和易用性

为了最大限度地便于外行使用法律框架工具，德国联邦政府组织开发了Ju-RAMI互动式网站，其第一版已经上线，并在不断更新完善中。如图6所示：页面上的每一层代表一种法律风险，用不同的颜色表示。例如：当点击任何一层（如图中的“滥用个人数据”），互动网页上的这一层会“弹出”，并显示出若干小格，每一格代表一个相关的法律细分领域（如民法/数据保护法/劳工法）等。用户再点击这一小格，就会被自动引导到相关的法律条文解释页面进行进一步的阅读。整个查阅过程显得清晰而明了。

图6 Ju-RAMI互动操作网页

信息来源：Ju-RAMI网站-德文

除了在线式互动工具之外，Ju-RAMI研究组还会给用户陆续提供解释文档和案例分析，方便其它专业出身的人理解法律知识。对于每一个具体的法律领域，标准解释文档都由三方面组成：A. 基本事实，总体定义了此法律覆盖的范围； B. 法律内涵分析，包括对查阅相关法律条款的推荐； C. 可选项和行动建议，包括指出目前法律条文中是否存在相关的空白。

这些煞费苦心的设计，都使得外行人也能对此法律领域能够快速入门。

工业4.0也有王法

Ju-RAMI的最大贡献是通过标准制定，进一步方便了工业4.0跨界合作，因此它起到了搭建桥梁的作用。工业4.0时代的主要特征之一是跨界整合，各种创新活动不仅跨越了物理系统和信息系统，而且跨越了不同的学科。只有通过基于公众共识的标准和规范，并且和现有法律条文相契合，才能保证这种跨领域合作的成功。在德国前期研究中，通过工业4.0参考体系（RAMI 4.0，如图7所示），已经为工业4.0的跨界合作打造了共同的语言。RAMI4.0是由一套坐标系统组成，描述了工业4.0价值链活动的基本组成模块。用这一套语言，可以非常灵活地描述工业4.0相关概念，以及将其付诸实施。这一模型回答了如下的首要问题：何时应该引用现有的标准，以及哪些标准尚处于缺失状态，有待制定？各种技术概念之间的复杂关系从而可以用清晰的模块来描述，千头万绪的问题解决起来也游刃有余了。

图7 RAMI 4.0参考体系

信息来源：ZVEI

而现在，在RAMI 4.0基础上进一步开发出的Ju-RAMI 4.0法律框架，为法律人士和非法律人士进一步提供了相互沟通的语言，使得大家能够基于更多的共识来共同从事创新活动，并有效地识别创新过程中的风险。这不仅并不阻碍创新，反而可以让大家在法律框架的保驾护航之下，更加放手去探索工业4.0的新领域。

德国Ju-RAMI法律框架反映出的标准意识/规则意识、及其对于工业创新活动的全面思考，表明了工业4.0框架RAMI，正在成为一个规范各方面社会体系的龙骨。它已经超越了工业本身。